那是一群流浪的自由茨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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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阴似箭

聊天时我表示最近有个愿望，想和姥姥多说说话。妈妈万分意外地看着我，说你也会有这种想法吗？我就笑笑。

我平素待人冷淡，对家人亦然，无用途的寒暄总给我一种矫情感，因而也就不去说。但是姥姥是我一生中最感激的人，她现在快80岁了，我在物质上没有什么能供养她的，那么至少尽量多陪她，在心灵上不让她那么孤寂。这种想法不是很自然吗？——虽然我知道，即便这种绝不足以报偿亲恩的想法，在某些人的潜意识里很稀缺，纵然在口头上丰盈得很。

我算了笔账，关于人生的价值，以及一个人对于他人的人生的价值。父母和子女在哪个阶段最融洽？答案是你幼小时，或你的孩子初生未久。父母用他们的时间、他们的精力和钱财来养育你，以及你的孩子，这时候子女和父母最能够处在同一屋檐下，媳妇也不能拆散他们。但是过了这个阶段，情况就变了。

情况在母亲衰老时变得更糟，因为她对于他人的价值，正在转化为负价值。这是一条残酷却无法推翻的道理。善于玩弄语言，以为自己取得道义上的体面的人会说，自己从未这样看待母亲。是的，但是态度和愿望不能等同于和实际上做出来的事。人没有多坏，人只是想追求更高的生活质量而已，但是人也因为这样而不会有多好，因为在这个资源极其有限的世界里，这种追求是要以他人的牺牲为代价的。——对于一个无权无势，因而无从牺牲外人的家庭而已，付出这种代价的人，往往是母亲。

母亲把她的时间、精力和钱财供给子女，帮他料理家务、接送孩子、烹饪一日三餐。人们为什么喜欢请保姆？因为她的劳动能分担生活上的负担，夫妻与父子间的生活质量就是这样提升的，而这种提升又为追求更高的生活质量提供了健康的心境。为什么贫民窟里的争吵和暴力事件最多？这是关于生活质量的不成功的例子。人们为什么乐意让母亲扮演保姆的角色？

而人们在万事尘埃落定的中年，希望回顾年轻时来不及过完的二人世界时，却发现母亲的存在是一种尴尬。由于一个可以理解的原因，即自己的优先权总是高于他人，母亲被放弃了。我认识几位这样的老人，或者该说，所有的老人都在不同程度上被冷落。这就是我们这些住不起庄园、请不起佣人的人们的现实选择。人们在做出残忍之事时，并不需要有多么坏的心肠。

事情的另一面是，总有些善良的孩子会独立担负起陪伴老人的责任。他们牺牲了什么？当一个女儿整天像放牛似的陪着自己的母亲，她的丈夫会对这种牺牲有最深刻的感受。当一个中年妇女的因为要照顾年老的母亲，而没有精力再去抚育孙子时，他的子女也会明白这意味着要牺牲自己的夫妻相处，以及工作精力。久而久之，他自己的家庭就会出现危机。

为什么当年老的母亲提出和儿子分住时，儿子没有拦住她？这个母亲在此前十年一直把儿子当作她的主心骨，唯独这一次，儿子罕见地“没能说服母亲”。

人对于他人的价值与个人价值是彼此冲突的，亲子关系也无法逾越这一点，有人追求前者，有人追求后者。追求前者的人会发现自己的牺牲无所报偿，而后者有足够的话语权来证言自己情非得已。悲苦与不幸总是落在那些失去了什么的人的一方，而这就是我对于我所出的这个家庭的预言。

现在我需要来考量一下，我得到是什么。当我是个婴儿时，白天是由姥姥来带的。如果人们有必要对所有不是自己父母，因而不必承担抚养义务的人心怀感激，那么我最为，或几乎唯一可感激的人就是姥姥。当我长大后，姥姥总是从自己微薄的退休金里省出钱来塞给我。它所体现的不仅仅是钱的数目，那是她用自己的节衣缩食，因而意味着生活质量的降低换来的，当我用它来购买书刊杂志、各种电子产品，因而从中领悟了更大的世界，也培养出更为Metro的个人素质时，姥姥所牺牲的生命就这样为我的生命增添着厚度。被亲人关爱的孩子为何比孤儿更能成才？因为他得到他人的馈赠更多。我的今天，其部分就是在亲人们的帮扶和牺牲下取得的。

我为此付出的是什么？既往的若干年中我没有付出什么，至多可以说，我比家族中的平辈少得到了些什么。即使在将来，我也只是继续少得到些什么。没有人能清还所有的亲恩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，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孝敬老人，而不是去计较他是否已从价值变为负价值。

这就是我纵然并非姥姥花费心力最多的孙辈，却愿意陪伴她的余生的原因。我清楚这种选择意味着什么，并且在利己主义的范畴内深为之所苦。昨天耗时一夜的谈话是这种悲哀的缩影。我问妈妈，陪母亲散步和陪丈夫散步是一样的吗？我也问自己同样的问题。我的妈妈曾在缺乏母亲和岳母的帮扶下走过人生最为繁忙的季节，她因为生活繁重而无法维持温婉动人的性情，这让她的丈夫深感遗憾，也给她的女儿留下了关于家庭生活的负面印象。我也将在类似的情况下走过人生的盛年，为了避免重蹈她的覆辙，我将放弃那些我力所不及的幸福，专注于我最珍爱的几项。

我不会告诉妈妈，我打算放弃的是什么。时过境迁后她必会为自己现在的决断后悔，但是此刻并不是犹疑不决的时候。姥姥需要人陪伴，而我打算尽己所能地在她身边。